可是,春天被毛毛虫吃光松针的柏树依然没有发出新绿,光秃秃的枝桠直刺蓝天,一群乌鸦落在树梢,预示着不祥。
老百姓的庆祝从第二天才真正开始。两台大戏对唱,附近村子几乎全部打起了社火,小商贩也不失时机,在树林子里卖起了小吃。
大家几乎把屈福录给忘记了,屈福录悄无声息地搬回了自己家里。可是老天也特别眷顾福录,那天晚上董萍为屈家生下第二个男孩。董萍生孩子时屈福录在院子里站了半夜,一直到妈妈和老婆从儿子媳妇的屋子出来,兴奋地告诉老掌柜:“是个男孩。”
屈福录这一分支也几代单传,内心里切盼再生一个男孩,当真天随人愿,屈福录也有点忘形,竟然爬在儿子媳妇的窗子上朝里边看,妈妈在福录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嗔怪道:“你怎么越老越出息了?都不怕村里人知道了笑话?”
屈福录醒悟过来,脸上讪讪地,知道自己忘形。人年龄大了对孙子有一种难以尽述的情愫,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福录说:“妈妈,该给我爹上一炷香,告诉他老人家,屈家又添新丁。”
人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屈福录虽然从骨子里还是那样爱认死理。可是有时也豁达,随遇而安。妈妈说,要好好庆祝一下,屈福录表示同意。当天夜里妈妈跟福录婆姨就开始发面,以便让屈理仓提上花馍去给亲戚报喜。一般富户人家三天就喝恭喜酒,那种仪式随着家道的殷实程度而有所区别,李明秋的第一个孙子恭喜时还唱家戏(一般为皮影戏或者线戏)。屈福录不主张太过铺张,只是请亲戚前来喝酒。
几个月来李明秋第一次走出了凤栖县城,虽然身后跟着两个保镖,心情却相对而言感觉轻松。李明秋没有跟随国军的高级将领们前去为仙姑庵开光仪式揭幕,李明秋甚至不想去仙姑庵进香,李明秋心情压抑,感觉这样的日子跟囚徒并无二致。猛然间屈理仓前来报喜,亲家屈福录的第二个孙子降生。
李明秋心里还是有点吃惊,这跟亲家往常的做法不同,第一个孙子连满月都没有过,却怎么想到要为第二个孙子恭喜?看样子榆木疙瘩也有开窍的时候。
送走了屈理仓,李明秋就带着保镖出城。绥靖署长究竟是多大的官?李明秋也不清楚,反正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时保护着李明秋的安全,反而让李明秋很不习惯。
李明秋清楚屈福录常年为老父亲设置灵堂。李明秋让两个保镖站在大门外等他,李明秋进院后看见亲家口里叼着烟锅子站在院子里发呆,笑问:“高兴失塌(相当于糊涂)了,对不?”
屈福录问得有点唐突:“后天喝酒,你今天跑来干啥?”
李明秋不以为然:“谁说过我今天就不能来?”
屈福录突然醒悟:“进屋坐。”
李明秋先不进屋,径直来到屈克胜老先生的灵堂前,上香叩拜,然后念念有词:“老叔,侄子今天来请您的尚方宝剑,屈家又添新丁,明秋自报奋勇,当仁不让,全程料理。”
屈福录开始还不理解,这亲家念得啥经?等到李明秋脱了鞋坐到炕上,屈福录想了想,才说:“亲家,福录没有你的脏腑,咱们只是设几桌酒席,请一些亲戚前来喝酒。”
李明秋说得有点蛮横:“这由不得你,听我的,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怎么活法都是活人。不必要那么死牛顶墙,随遇而安,人家来了,你总不能赶人家出去。”
屈福录也没有想到,给孙子三天恭喜,竟然坐了二十张桌子。南塬的姜秉公、北山的疙瘩,甚至拐弯亲家刘子房也来了,老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对儿子说:“佛成了自烧香,儿子,这就是人缘,咱们一家几辈子都没有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