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刮得树叶沙沙地响,不知是哪里的狗,在遥远处隐隐约约地吠了几声,这吠声很快又被风吹散在了夜里。许妈妈说完话半响了,顾成卉仍旧是一言不发。两人之间静悄悄的,气氛沉滞得好像连夜风都吹不动了。
许妈妈不由有点儿慌,忙侧眼去瞧顾五姑娘——可她的面容仍在夜幕里混沌不清,只有两只雪一样白的手,在蟹壳青绣边的袖子里紧紧地攥着。
“妈妈能告诉我这事,小五很感激。”过了一会儿,她突兀地开口了,声音无风无浪。“只是如今我们两个也在一条绳子上了,这一点还望妈妈明白。”
许妈妈听了,忙连连点头应是,又道:“姑娘既知道了老夫人的态度,以后对太太可就得小意殷勤些了。”——毕竟老夫人这话一放出来,顾五姑娘的前途就捏在了太太手里!
顾成卉冷笑一声,没有答话。
她跟孙氏明明暗暗地,也斗过好几回了。虽然说还不到什么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到底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如今只是维持一个面子上的好看。这时候听到了风声,才去奉承孙氏,恐怕是有点太晚了!顾成卉斜眼看了看许妈妈,见她仍是面色发白,神思不属的样子,就微笑道:“——妈妈也不必忧心。我手上还有牌没有打出去,不是没有一搏之力。即便不是为了我。为了妈妈自己着想,你也得让我从从容容地把这一局下完了。”
许妈妈听了,有些惊疑似的,就又打量了一下顾成卉。“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就是。只是,老夫人平时虽看着好说话,性子却执拗……”
说话间。二人也到了西跨院。顾成卉站在门口说道:“不会叫妈妈平白去劝的。劝了也是无用功……妈妈且回吧。我自有主意。”许妈妈听了只好行了一个礼,便转头往回走了。
顾成卉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夜晚的树荫里,依然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身上有些发冷。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干脆利落的声音:“姑娘站在这儿做什么。晚上风大当心着了凉!”随后一件薄披风就覆了上来,包住了她的身子。
顾成卉转头冲半夏微微一笑。“你来得正巧。陪我回屋去——”就拉了半夏的手,往住处走去——半夏吃了一惊,低呼道:“姑娘的手怎么这样凉!”就用自己的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顾成卉只觉得她手心里热乎乎的,好像心里也跟着被暖和了一点,就深呼吸了一口,笑道:“风吹的罢了,哪里就用这个样子,你去帮我备些笔墨罢。”
——虽然穿越了时空。托生成了一个衣食无忧的贵族小姐。可顾成卉有一点好处是从来不肯懈怠放纵自己——她深知自己古文、国学底子薄弱,找到机会便丝毫不敢浪费,勤勤恳恳地看了不少书、练了许多字。顾明松对这个妹妹的劲头也十分鼓励,还亲自写过一篇大字给她用作字帖。
顾成卉推门进屋,叫半夏又添了好几盏灯。照得屋内明晃晃地亮如白昼。她又翻找出练大字的那一沓字纸来,将顾明松写的单拣出来放在一边。半夏替她研好了墨,见自家姑娘不知道在找什么,认认真真地翻了许久,终于一笑道:“有了!”她凑近前去一看,正是上一回孟雪如来时作示范写的一篇字。
顾成卉自觉任务繁重,当下也不多说,拿起纸笔,便一笔一划地描摹起了二人的字体来,时不时还要让半夏看一看,做个比较。倘若她说不大像,那么就是字再好,顾成卉也依然团成了一团丢在一旁。半夏看了,就犹豫豫地说:“姑娘,大晚上的,您这可不像是在练字了……”
顾五姑娘随意地“唔”了一声,忽然仿着孟雪如娟秀的小字写了一行“顾郎恩义,雪如铭记五内。”她本身用笔虽还不算圆熟,但慢慢地描摹下来,竟也有了四五分相似。再一抬头看半夏,她已经傻了。
“姑娘!我、我不明白……!”半夏面色苍白,目光只牢牢粘在那行小字上。
顾成卉将纸折了,挪近了一个烛台,将纸压在火苗上。火渐渐噬了一角,青烟丝丝缕缕地飘起来。她淡淡地叹了一口气,吹弯了一缕烟,说道:“逼到了这步,我也是不得已……不过是未雨绸缪而作的一手准备罢了。总之,我是不会害大哥的。”可却没有提孟雪如。
半夏听了,仍觉云里雾里,但顾成卉却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只又埋头描起了一个“好”字。
接下来的几日,顾成卉不管心里怎么想,侍奉起祖母来却更是周到殷勤了。她日日请安完毕后都要去寿安堂候着,与老夫人说几句话,伺候老夫人用一袋水烟,更有一次羞涩地献上了一件乌糟糟的绣件,旁边是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寿与天齐”。这顾府里独一份儿的手艺,配上她被针扎得满是红点的手指头,更显得她童心赤诚,情真意切了,把老夫人逗得是前仰后合了好一会儿。
许妈妈满心疑虑,何姨娘焦躁不安,孙氏、孟雪如的小动作……对顾成卉来说似乎全无影响。她仍只日复一日地去伺候祖母。
这一天,又一次迎来了顾老爷的休沐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