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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齐伟死了,杜若予下意识转向他。
那个血人死的时候头还微微侧着,不瞑目的双眼仍大睁开,露出红中的两粒黑白。
杜若予盯着他,想起十几年前,自己从床底下窥探见的杜雅兰,也是这么个肮脏恐怖的模样。之后某一天,这模样的杜雅兰突然“活”过来,血淋淋地俯身在她床头,喊她起床,给她做早饭。
像是一场噩梦,一梦便是数载春秋。
一件大衣兜头盖在杜若予头上,遮住了她全部视线,那衣服上全是卫怀信熟悉温暖的气味。
“不要看了。”卫怀信把她拉起来。
大衣很重,压得杜若予不自觉低头,“……我不怕死人。”
一道不轻不重的弹指打在她的脑袋上,她听见卫怀信说,“你不怕,我怕,那你体谅一下我,别看了。”
警察们呼啦啦涌进来,杜若予听见黄岳在大呼小叫,“小妹!小妹!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老天爷,吓死我了!”
郑道国显然比黄岳镇定多了,“出去说!别呆在这里!”
杜若予被左右扶着走出棚屋,不知是谁掀走了她头上的大衣,光明乍现,她眨眨眼,最先看见卫怀信的脸。
他冲她笑,也不说话。
杜若予情不自禁也跟着笑。
黄岳又冲回棚屋里了,剩下个郑道国干咳两声,解释道:“小妹,你爸快急疯了,但我和黄岳拦着不让他来,我们是担心……”
他没把话说完,但杜若予明白,这两位老友是怕重蹈覆辙,都怕让王青葵见到不可预估的惨景,用黄岳的话说,便是他还想和王青葵作伴二十年。
但王青葵又哪是这么轻易能被拦住的,果不其然,不过在他们出来说话的几分钟里,采石场的平地上又急哄哄驶来一辆出租车,车还未停稳,王青葵和杜衡余都跳了下来。
“小妹!”杜衡余掏空肺部大叫。
王青葵奔过来,可跑到半路,两腿一软,跪跌了下去。
所有人都跑过去扶他,杜若予注意到出租车里又下来两个人,竟然是肖队长和荆鸣。
肖队长和荆鸣站在人群外,远远看向杜若予,眼神关切。
杜若予冲他们笑,示意自己没事。
王青葵灰头土脸地被扶起来,先检查了遍杜若予,接着才忐忑地问:“……确定是他了吗?”
杜若予点头。
王青葵怔怔望向不远处的破陋棚屋,恰逢陈锋被警察反扣着手押出来,冷天阔地,四目相对,陈锋别开脸,王青葵也转头。
物是人非,这十多载的家破人亡像是终于归进了季节轮替的自然轨道,只为一切有了因。
王青葵仍是跪在碎石地上,杜若予把他扶起来,他那一跤跌得重,外裤膝盖的位置都破了口子,不知是否伤到骨头。杜衡余二话不说背起王青葵,不忘叮嘱,“日子还长着呢,以后都慢慢走。”
王青葵点点头,抱着儿子的肩膀,沉默不语。
警察们行动迅速,勘察完现场,抬着齐伟的尸体出来了——尸体上盖着块白布。
黄岳跑回来,铁青着脸问王青葵,“你要不要看看凶手的脸?”
王青葵摇头。
郑道国问黄岳,“你看清了吗?”
黄岳咬着后槽牙,“看清了。”
郑道国又问:“记得住吗?”
黄岳说:“化成灰都记得。”
郑道国一手抚摸王青葵的背,一手搭上黄岳的肩,“那就行了。”
警察们涨潮似的来,又退潮似的走,杜若予和卫怀信本来也该被带走,肖队露面后,又有黄岳和郑道国两位老前辈,那两位便得了个自由,不至于又马上分离。
大半的人撤离,冷清复喧嚣的采石场又刮起了肃杀的冷风。
杜衡余背着王青葵往出租车去,临进车门,许久没出声的王青葵突然把脸埋进儿子的后颈,呜呜哭了起来。
杜衡余站着不动,良久才说:“爸,你还有我和妹妹呢。”
这话杜若予很多年前也听杜衡余说过一次——那是在杜雅兰惨死,杜若予生病,王青葵破产后。
而如今,一切似乎如初,又好似彻底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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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道国去公安局找了后辈,三两下便知晓了审讯结果。
陈锋被带回局里后一五一十详尽交代,承认了当年确实是他起意策划,伙同齐伟想打劫王家。他留了心眼,特地选择那晚和工人熬夜清点库存,以制造不在场证明,中途他溜出库房送齐伟进了王家,等了会儿没听见什么动静就走了,他绝想不到齐伟深夜潜进王家后碰见杜雅兰,起了歹意,杜雅兰誓死不从惨遭杀害,等齐伟从王家出来,在约定的地点找到他,他才知道出事了。
陈锋想过要报警,可齐伟威胁他,一旦自己被抓就会供出他是主犯,陈锋一是害怕坐牢,二是畏惧人言,不知如何面对亲朋,稀里糊涂便答应了齐伟的要求,与他分赃,继而送他连夜逃离业县,随后又返回仓库,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清点库存。
等到第二天王青葵报警,这起惨绝人寰的大案曝光,陈锋才明白杜雅兰如何惨死,杜若予如何受创,可他已是骑虎难下,只得一面如履薄冰地协助调查帮助王家,一面饱受良心问责,直到他在业县实在呆不下去,便以外出寻找商机为由,彻底远走业县,再也没回来。
这些年,陈锋因为良心不安焦虑严重,生活混乱,导致婚姻破裂身患重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终于下定决心回来了断心病——杀了齐伟,为杜雅兰报仇。
县局刑侦的后辈陪这位老前辈抽烟,烟雾缭绕间,他说陈锋这些年一直在花钱跟踪齐伟的行踪,齐伟犯案后离开业县三年,等风头过后,竟然又回来,甚至在业县娶妻生子,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他就是当年震惊全国的惨案凶手,他自己也浑浑噩噩的,几乎快忘记双手沾满鲜血的曾经。
“齐伟的小孙子前不久刚办了满月酒,他们一大家子,齐齐整整地拍了张全家福,那张全家福被陈锋买到手,就藏在他的行李箱里。这张照片对陈锋的刺激可能不小。”后辈吐出一口白烟,“他自己妻离子散,王青葵家破人亡,可这个齐伟却能大半生独享天伦之乐,他这口气肯定咽不下去。”
郑道国沮丧,“杀人者自由半生,受害者痛苦一世,我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你们做了你们能做的一切,一代代的警察,都在尽他们所能。”老成持重的后辈拍拍他的肩,片刻后又说:“陈锋怕是活不到公诉了,他看起来……像是已经死了。他真死的那天,要通知你们吗?”
郑道国的烟燃到尽头,他扔到地上,用脚尖碾了碾,漠然道:“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