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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五年是个好年景,河南、山东、北直隶等地,总算没有闹什么灾荒,田地里面的收成可以有个好的预期,对于农民来说,十几年的苦难,总算是有了个盼头,全家老小盼星星盼月亮,苦苦挣扎着,千万不要倒在收获的前夜。
但老百姓们能安心耕种,不被官兵匪反复践踏的地方却不是太多,比如说在这河南地,也仅仅是归德府一地而已。
李自成和罗汝才的联军已经开始出动,小股的前锋试探着朝开封府进攻,与此同时,这支流民大军的探子都已经安排在四面八方,特别是深入到河南山东交界处,沿着黄河运河严密监视,只要一有山东官军的动向,马上是火速回报,那一次死伤将近十万的大败,彻底是打疼他们。
现在的李、罗联军号称百万,可对李孟和他们的“约定”还是有几分忌惮,可如今实力不光是恢复,而且比涡水之战的时候还要膨胀,忌惮归忌惮,天下大势如此,有事情总归还是要去做的,如果你不顺着大势去走,大势反而会把你压碎。
督师丁启睿、平贼将军左良玉、保定总督杨文岳以及纠集的各路兵马,渐渐的在开封城以南的地区开始汇集。
眼见着大明在中原一带的军队都慢慢的集中在这里,李罗二人也不可能置之不顾,而且不管怎么估计,李、罗联军都是占据优势。现在,就是一战定中原的时候了,如果一举击溃开封以南的这些大明官军,那么朝廷官军在中原之地,将无兵可用,完全的空虚下来,从海河到淮河,这广阔的空间就任我纵横了,这样的前景实在是太过诱人,这倒是和洪承畴率领十三万大军出关,皇太极带倾国之兵前来,一定要围歼这支部队,这个是差不多的意思。
打进北京城,称王称帝的日子,仿佛已经在向大家招手。至于是谁称王称帝,那就是将来的事情了。
但李自成和罗汝才一直是有些迟疑,和左良玉、丁启睿这些人打生打死这么多年了,倒还没什么,打胜打败,心里总是有底,就算败了,也可以回去收拾起来再打。
可不知道山东兵马何时会出现,会不会出现,毕竟当时是划定了开封府和归德府这个范围。触碰这个范围,李自成可已经是遭受到很惨痛的教训,部下的兵马一时间对官军甚至有些畏惧。
后来在河南府、南阳府几地连打几个胜仗,这才是恢复了信心和战斗力,但在三月四月间,李、罗联军还是有分寸的出击,开始进入开封府,扫平密县、禹州、襄城、临颍、长葛、新郑诸州县。
这些都是开封城南,临近河南府和南阳府的州县,明白战场形势的人都能看出来,李、罗联军是在为和官军的决战做准备。
之所以会这样做,是二月间李自成和牛金星的一次密谈,那时候,整个中原的官兵都有朝着开封城南朱仙镇一带靠拢的动作,李自成和罗汝才商议之后,得出结论,如果这些官兵抱团聚集成力量,沿着黄河前进,那这么一只强大的队伍,配合上足够的后勤,跟积储有限的联军对抗,还是有优势的。
这样流民军队在已经完全控制的河南府估计也无法立足,搞不好还要从潼关回陕西,才能有比较稳固的落脚点,才能积蓄力量反击。
陕西残破之极,比河南差的太多,李、罗联军之中,不管是骨干的士卒还是那些景从的流民,都不愿意回到陕西去。而且这样的话,这段时间对河南的经营,大半都要毁掉,大家刚有了个根据地,自然不愿意放弃。
面前这些官兵和李、罗联军的战斗从来都是败多胜少,对和她们的大战,李自成和罗汝才还是颇有信心,但这官兵不算什么,若是山东兵马趁着这个机会再杀出来,即便是流民大军实力增长,可还是没有战胜的把握。
进兵作战,还是退出中原,李自成实在是发愁之极,主帅如此,整个大军也都是跟着有些惶惶然。
作为谋主的牛金星再和宋献策商议之后,却主动的要找李自成,说是对这件事有自己的判断。
牛金星自从进入闯军以来,所提出的各项策略都起到了很大的效果,李自成对这位第一名加入闯营的有功名文士也是颇为的倚重。
不过见面的时候,牛金星却建议让李自成屏退左右,要单独的密谈。
“闯王,现在联军上下都是对山东兵马忌惮非常,恐怕去往开封府决战的时候,山东兵马给我军迎头一击,到时候猝不及防,恐怕是损失惨重,可是如此?”
李自成在军帐的时候,也是带着他那顶毡帽,听到牛金星这么问,禁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把毡帽摘了下来,若是和李闯亲近的人肯定是知道,这是李自成极为发愁才会有的状态。
和流民军中那些兵丁流民,头发也没个梳洗,乱糟糟的不同,李自成的头发还是梳理很是整洁,这是个人习惯问题,也许毡帽就是为了遮住这个和其他流民不同的地方,揉搓了几下下巴,闯王才缓声的说道:
“先生,如今进不得、退不得,俺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官军随手就可以打垮,俺一点也不担心他们,这天底下,怎么就有山东李孟这个怪物在。”
在李、罗联军之中所提到的官军,这个词的概念中,是不包括山东总兵李孟手下的兵马,对他们来说,这完全两种不同的军队。
“闯王,牛某知道,涡水之战后,咱们闯营和李孟重新订约,说是不得李孟首肯,不可入开封府和归德府一步,闯王真要遵守这个吗?”
“左良玉和丁启睿那几名鼠辈正在朱仙镇聚拢兵马,准备和我决战,分明是欺负咱们闯营不敢进开封府,但要让这几个鼠辈成了气候,到时候去打恐怕会浪费咱们不少力气,这百万之众,就被牵在这河南了。”
牛金星脸色很是平静,继续问道:
“闯王,要是尽起我百万大军,您觉得可以打败山东的兵马吗?”
闯王靠在椅子上,很是疲惫的模样,听到这个问题,想也没有想的回答道:
“百万之众,淹也淹死了他,但要是这么不顾老本的打,接下来怎么办,莫非我去奉曹操为主不成,而且看着今年这年景变好,若是明年依旧是这样,恐怕聚起来的流民还要散去不少……”
又是沉吟一下,方才有些低沉的说道:
“打不得,不能打,打了就要伤老本,怕是老罗那边也是这么想,这段时间的龌龊本就不少,要是再啃硬骨头,恐怕就麻烦了。”
在陕西为驿卒,刚刚起兵作乱的时候,没准这李自成还是有热血和豪情的汉子,但这么多年过去,有如此的基业势力,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考虑事情已经是标准的上位者想法,冷血、唯利是图。
和官军的战斗也不再是求活,对流民来说,可能是为了生存和一口饱饭,对李自成来说,每一次战斗都是为了自己扩大更大的地盘,让自己朝着天下人的地位更进一步。
对李自成的回答,牛金星大概已经是猜到,他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思路,又是低声开口说道:
“闯王,那李孟若是真心为朝廷着想,又怎么会和大人划界,又怎么会取得如此大胜,却并不追击?”
这两个问题一问,李自成眼睛微眯,身体却从靠这椅背朝前倾了下,当日间李孟的骑兵追过涡水,如果放手追击的话,恐怕损失不止那几万,虽然那几万兵卒死伤已经很让人头疼了。而且李孟的步队基本没有损失,如果放手大追,自己大半的兵力都得留下,也就马队能跑,而且马队要是能剩下一半,都是天幸了。
带兵打仗多年的军将都能体会其中的分寸,这山东兵马在涡水李家坡这一战上还是留了手的,要不然,李、罗联军,肯定会有一方溃散或者是损伤元气,而不会有今天这般从容恢复。
闯王李自成不太把握的问道:
“你的意思是,这山东的李二郎和朝廷的崇祯老倌也不是一条心?”
牛金星神色郑重的点点头,李孟对他和他儿子牛佺有大恩,不过牛金星一直是把这件事情隐藏的很好,但有这恩情在,他对李孟的印象未免也是极佳,这居心叵测,并不忠于朝廷,赫然是一大阴谋家的形象,还真是很难接受。
不过分析李孟对待闯军的一系列态度就能发现,李孟一直是在坐视闯营,并且有意识的让闯军做大。
这些事情,也只有身在闯营的聪明人才有可能分析的出来,因为他们才有可能接触这么多的情况,而这些,对大明朝廷来说,基本上是隔绝的。
听到牛金星的判断,看见他的确认,李自成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是真的,本来身上的疲惫也都是一扫而空,取过边上的毡帽戴起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帅帐中走来走去,即便是他这样的城府,脸上也全是兴奋的神色。
可在军帐走了几步,还是颓然的叹了口气,伸手摩挲着头上的宽檐毡帽,沉声说道:
“就是他和朝廷那些老倌不一条心,将来横在咱们闯营面前,也是拦路虎啊,这个槛,早晚也要跨过去,可跨过去~~难啊!”
牛金星心中暗道“闯王志向远大,所图非小,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闯营之中能走到那一步,传说闯王的命数有天下份,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入阁拜相的福分”,心中乱想,但说话却极有条理。
“牛某也只是猜测,遍数陕、晋、豫、京畿几地,松山大败之后,也就是剩下朱仙镇这一带的官军,丁启睿、左良玉率领的兵马,不光是闯王您和罗将军看不顺眼,怕是那山东的李孟看着也不顺眼。”
李自成重新坐下,郑重的点点头,牛金星又是继续的说道:
“闯王您看他山东兵马的布置,归德和徐州一带都有重兵,但这开封府境内却根本不管,这态度已经是显见了,只要咱们闯军不去碰开封城和河北那些小府,想必这李孟不会有什么干涉,没准闯军灭掉左良玉那一干人,他李孟还要叫好呢!”
说的越来越兴奋,李自成双手轻轻一击也是激动,口中说道:
“左良玉从五六年前就和我大军为敌,几次都要陷我于死地,这次也要要他好看……”
不过话说了一半,这昂然志气又是散了,颓然的说道:
“打败了他左良玉、丁启睿,末了还是要面对他们山东的兵马,这才是大麻烦,难道让他们在背后捡便宜。”
“闯王,学生细细的看了这李孟起家还有各次的战斗,虽然没有什么显赫天下的战斗,却也未尝一败,从胶州贩卖私盐起家,一步步的做到了今日的镇东将军,这李孟虽然是有将才,但看着却无大志,左良玉的兵马还不如他,如今已经是几十万的大军,好大的场面,可这李孟却缩在山东,若不是闯营和他打了几场,恐怕还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李自成渐渐的理解牛金星的意思,重新靠在了椅背上,听着对方陈述,牛金星的声音略有些提高,朗声说道:
“闯王如今的局面正是蒸蒸日上,闯王的声望也是如日中天,那李孟既然是缩在山东,依学生的浅见,不若就让他李孟在那里缩着。他的格局终究还是太小,估计着也就是想裂土封疆,做一个富贵诸侯。既然他无大志,那也就无大害,闯王先不理会这山东一地,自顾自的做下去,等有了天下之望,那时候以天下之力对一省之地,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到时候,从容招抚,就算分封给他一两省,也是小可之事,也给咱们闯营增添一股助力。”
牛金星所陈述的,李自成听在耳中,觉得颇为的可信,结合李孟近来的作为,倒真是说明这李孟是一个虽有野心,却没有什么大格局的人物。
不过,眼下这种局面,与其是不尴不尬的在这边耗着,还不如当作山东李孟不存在,大张旗鼓的做起来,李自成心中明白,自己手中的大军,若是不动不战,恐怕过来依附投靠的部众就要慢慢散去。
既然是打定了主意,心中自然也就安定下来,李自成脸上紧绷的脸就松开了些,也是略有些笑意,但牛金星却又是深深一揖,却凑的更近了些,低声的说道:
“闯王,而今咱们闯营,正是困龙出海,大展宏图之时,李孟虽强,却固步自封,老成暮气,不是大患。圣人云:“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今日今时,那曹操手拥重兵,威福自用,又无大志,才是我们的大患。主公,您要做的,可是汉高祖,可不是汉献帝……”
李、罗现在是联军,双方歃血为盟,表面上都是亲如兄弟,但随着局面做的越来越大,这主次分别肯定要确定下来,龙椅只有一个,总不能两人并排坐一起吧,陕西的老炕上,大家可以一起蹲着唠嗑,这龙椅,谁舍得?
但双方都是没有挑明,大家都是做大事的人,不会就那些小事破脸,那是妇人之行。这罗汝才行事素来肆无忌惮,和李自成平日里艰苦自奉,一向是突出和部属兄弟没有分别不同,罗汝才和他的部下一贯是喜欢酒色享受,而且抢到了财物也不愿意与闯营按规矩分配,破了州府都是各自劫掠,不像李自成是约束部众,专人劫掠然后分配。
李、罗两军的矛盾渐渐的增大,小摩擦也是不断,偏偏罗汝才这般声色犬马的享受,让过惯了苦日子的闯营许多人颇为的羡慕,这段日子居然有过去投奔的。
对于李自成来说,什么能容忍,什么不能容忍,也有他自己的底线,听到牛金星的这句话,脸上的神色未动,开口说道:
“大敌当前,还是要两军齐心协力,先生今晚的这些话,老李心中牢牢记住了,还是那句老话,将来若有荣华富贵,必不负先生。”
闯营在三月初开始动作,自河南府入开封府,在李、罗联军的巨大压力下,密县的守军不战而逃,县城轻易的被打破。
正在开封府收拢各处兵马的丁启睿、杨文岳、左良玉等人匆忙的调整布置,把在开封府以南,朱仙镇那边的大军朝着开封城西面运动,打破密县,相比就是从西面过来了,但河南的官兵刚在中牟一带停驻。
李、罗联军却没有和官兵预计一样继续向东,而是向南打破新郑县城,官军又是重新分配调拨,李、罗联军却不向官军预设的战场运动,而是持续的向南,连续打破州县城池,在四月的时候,停驻在开封府南面临颍和襄城之间。
河南首府开封城内,巡抚李仙风被这个局面搞得焦头烂额,城外的那几位他又号令不动,只能是一次次的上奏朝廷,请朝廷催促城外兵马尽快的出兵援救。
偏偏此时,八大王张献忠率领的军队已经是自湖广进入了南直隶的境内,老回回为首的革左五营与张献忠合兵一处,过霍山攻破舒城,。
南直隶庐州府告急,打破舒城之后,张献忠和革左五营分兵,张献忠率部击破庐州府内纠集的官兵,北上攻击六安,轻而易举的破城。
革左五营则是急进,入凤阳府在霍丘一带和官兵激战,不分胜负,彼此相持。
几年前张献忠领军入南直隶,攻进凤阳中都,烧毁皇陵大宴三日,南直隶太监、文臣、武将的脑袋掉了许多,殷鉴在前,至今还让大家股栗,谁想到这个杀神又是重新杀回来,要是再出漏子,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无可奈何之下,南京镇守太监卢九德只好自领南京禁军两万前往凤阳府支援,流水一般的物资也向着凤阳转运。
李、罗联军一路的南向,而张献忠则是攻入凤阳,若是让这两股军队聚集在一起,局面恐怕无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