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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雪趴在桌子上,有些泄气,看着珍缘坊中,忙忙碌碌的裴煊。
“唉——”
“一百三十二!”
“唉——”
“一百三十三!”
贺兰雪抬起头,一脚踹上摇头晃脑,数着叹气声的豆子。
“贺兰姑娘,你这是祸水东引,拿我当出气筒!”豆子捂着屁股,吱哩哇啦乱叫。
贺兰雪没理他,依旧支着下巴,清亮的眸眼,不离那洁白如雪,纤尘不染的身影。
豆子也觉得贺兰雪有点不大对劲,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呐喊道:“稀罕!”
平常逗弄她,三两句可就能将他气噎,眼下如此安静,倒让豆子不适应。
只是,随着她的目光落在裴煊身上,豆子大抵悟了,颇为同情拍了拍贺兰雪的肩膀,鼓劲道:“贺兰姑娘,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努力!”
裴先生虽为人冷淡,但对他们这些伙计却是极好的,这么多年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也不少,却无一不铩羽而归,因而,大家私下传,若想得裴先生青睐,比融化一座冰山还要艰难。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豆子的鼓气,贺兰雪拍了拍裙子站起来,扬起笑容,用愉悦的语气,跑到裴煊身边。
“师父,我来帮你?”她伸手就要接过,裴煊手中的瓶瓶罐罐。
一个清冷的眼神扫过,她又立刻噤声,清淡的话语,亦是淡漠疏离,“我不是你师父!”
贺兰雪一愣,笑容敛去,垂下头,眸眼有些黯然,只觉得浑身,彻骨的冷。
“你救了我,又教我求生之道,恩同再造,如何不是师父?”
执拗的目光迎上裴煊的淡漠,四目相对良久,许是裴煊也觉得倦了,错开眼,从柜台下的暗格中,取出了一个青色的竹叶纹荷包,往贺兰雪手上一墩,手一沉,她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重量。
贺兰雪的眼睛,飞快蒙上一层水雾,说话的语气,不禁软了几分,“师父,我再也不惹您生气,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你别赶我走,我无处可去……”
她知道,定是因为今日,在荣王府的一番作为,惹了裴煊不悦,他向来不喜别人干扰他的私事,眼下,她不仅干扰了,还摆出了所有者的姿态。
师父一定厌倦她了,她也不想,可有些东西,她真的控制不住!
“贺兰郡主——”
疏离的四个字,让贺兰雪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一瞬,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知道了?
贺兰雪震惊的看着他,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
没错,她不是东昌国人氏,是北宋国贺兰家的郡主,被迫接受一桩不愿的婚姻,她打伤迎亲护卫,拆了轿子,款着包袱跑路,来到东昌国境,却被草丛中的毒蛇咬伤,性命危急之时,是他救了她。
她原打算忘了所有,一直跟着这个男人,倒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比起家人安排的婚事,她更希望选择所喜的生活,三年相处下来,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日久生情,她突然打算扎根。
尤其在洞悉了这个男人,对荣王妃的感情之后,被那种真情打动,她竟是一头扎了进去,想要温暖这个男人,孤独寂寥的心。
也因此,她天不怕地不怕,大大咧咧的贺兰雪,开始变得多愁善感,有时,像个自怨自艾,遭人唾弃的小媳妇。
“那又如何,我就赖在这了,腿长在我身上,你休想赶我走!”贺兰雪大马金刀往凳子上一座,眼含怒意瞅着裴煊,颇有种流氓地痞的无赖态势。
裴煊眸光微闪,面色不变,好似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沉静的语气,淡漠的让人发寒:“我,通知了你家人!”
“裴煊,你——!”贺兰雪怒喝,一掌拍在应声四分五裂的桌子上,她有脾气的,而且脾气还不小,只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一直想展示温柔和婉的一面,可现在才发现,自己如此可笑。
她什么模样,什么性格,人家压根不在乎,她贺兰雪扭捏作态,给谁看?鬼都嫌弃!
面对贺兰雪的怒意指控,裴煊眼睫都不懂一下,翩然转身,步履虽缓慢却极优雅。
“她有那么好?”
裴煊脚步一顿,静默如玉雕,却没再挪步。
“无可取代!”
四个字狠狠砸在贺兰雪心窝,她仰着头扯了个笑,心口鼻腔涩涩的酸,但她知道,只是单纯羡慕,绝无嫉妒。
“好,我走!”花了三年时间,还是无法融化冰山一角,她又何苦在此,自取其辱!
包裹收的极其缓慢,可能是心里还有期许,一直伸着耳朵听着门外响动,可是,除了收视包裹的哧啦声,连蜜蜂嗡鸣都无半点。
背着包裹下楼的时候,贺兰雪看到裴煊翻着账簿的侧颜,精致秀雅,融合万物至洁至纯之美,随即又撇撇嘴,没有心的冰山!
裴煊听到她离开的响动,却只是稳稳攥着狼毫,及至贺兰雪行至门边,眼皮都没抬一下。
如泄了气的皮球,贺兰雪回头望他一眼,大概两三秒的时间,却足够将这个镌刻在脑海中的人,深深记住。
跨出珍缘坊大门,高阳晃得她眼睛微眯。
“郡主——”
单膝跪地的侍卫,接过贺兰雪的包裹。
“你们倒来的及时!”一声冷笑,不知道笑的又是谁。
贺兰雪将包裹一甩,极为潇洒,向前方走去,跪地的一众侍卫,随后跟上。
确信贺兰雪离开后,裴煊这才抬眼手笔,揉了揉眉心,缓步朝楼上卧房走去。
推开房门,一小簇阳光溜出,桌上,青色竹叶纹荷包下,压着一纸信笺,信笺旁,是一壶热气腾腾,芬芳馥郁的清茶。
俊逸的字体,倒不如贺兰雪其人那般随意,银钩铁画,赏心悦目。
一命抵三年,工钱无需付!
最后一壶茶!
写的倒是简单。
裴煊将信笺放入锦囊中,执起茶壶,给自己注了杯清茶。
茶香沁人,饮入回甘。
多少年了,自从,她嫁入荣王府,那每日一茶,都成了回味。
裴煊不会知道,此刻,如此熟悉甚至微微迷恋的茶水味,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贺兰雪,跟着宋初玉一点一滴学的,为了煮茶,手上更是不少处灼伤。
饮了茶水,裴煊躺倒自床榻上,缓缓闭上双眼,似乎做了什么梦,可那梦,却是他不愿记得的。
淅淅沥沥敲打窗棂的雨声,将裴煊从睡梦中敲醒,几滴冷雨溅在他脸颊上,冰冰凉,睁开清润的双眸,看了眼沉黑的天色。
裴煊披着外袍,起身去关闭珍缘坊的大门,本来这些事不该他管,可今日,他也许是想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