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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熙帝来到凤仪宫的时候,外面围了重重御林军。
“皇后呢?”
“在、在里面。”
天熙帝大步走进去。
所有人都在院子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许昭仪头发凌乱脸色疯狂,她手里一把尖锐的匕首正架在皇后的脖子上。
天熙帝见到这一幕,怒火中烧。
“许昭仪,你在做什么?快放了皇后。”
许昭仪原本在疯狂的大笑,闻言停了下来。她盯着天熙帝,很仔细的看着他,仿佛从未认识过他一样。
“皇上。”
她轻唤一声,随即眼神变得阴沉。
“皇上,您是来救这个女人的么?皇后?呵呵…”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儿子,你要杀我的奕儿。”
天熙帝脸色铁青,“你好意思说,让他在府中闭门思过,他却偷偷跑出去,现在还学会了造反!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快放开皇后,否则——”
“否则如何?”
许昭仪已经走到了绝境,也不再隐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对奕儿委以重任?你不过就是想要捧杀他。”
天熙帝目光微闪。
“你在胡说什么?快放了皇后!”
“我胡说?”许昭仪冷笑,“我是不是胡说皇上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故意让奕儿去户部,不就是放纵他安插自己的人脉,然后你好一网打尽么?柳家倒了,你现在又要对付许家。”
她声音忽然变得尖锐。
“皇上,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她方管彤生的儿子是人,我的奕儿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么?你为了她的儿子,就要对我的儿子斩尽杀绝!”
天熙帝盯着她手中的匕首,算计着该如何救人。
“朕再说一遍,放了皇后。否则,朕让你死无全尸。”
他一声令下,弓箭手已经做好了准备。
许昭仪冷笑连连,“死无全尸?哈哈哈…”她疯狂大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皇上,你可真是有心计!既然你不给我活路,就别怪我无情。”她恨声道:“这个女人,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我现在就杀了她,让她给我陪葬——”
她眼中染上疯狂的嫉妒之色,手中匕首决然扎向皇后的胸口。
皇后脸色惨白。
“娘娘—”
惊呼声中,一个明黄身影飞速扑过来。
哐当—
匕首掉落。
无数人围上来。
“皇上,皇上受伤了,快传太医,传太医…”
皇后被推倒在地,她眼前黑了一下,隐约看见一抹血色划过眼前,许昭仪疯狂的尖叫声她听不见。她只听见一句,皇上受伤了。
她茫然了一瞬。
刚才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紧急时刻,皇上却扑了过来,她清楚的看见许昭仪手中的匕首刺向了皇上的肩膀。
那一抹血色……
她猛然站起来,“皇上…”
……
天熙帝受伤了,伤得不算太严重,却需要好好静养。而比起他受伤,后宫的女人们更关心的,是他受伤的前因后果。
许昭仪挟持皇后意图行凶,皇上竟不顾己身去救皇后,这足够让所有人震撼。
这些年皇上宠许氏,对皇后多有冷落,仅仅只是敬重罢了。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情深义重。
皇后坐在床前,怔怔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天熙帝,脑海中还浮现今天上午那一幕。
“管彤。”
天熙帝睁开眼睛,目色柔和。
皇后怔了怔。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唤过她的闺名了。
她忽然眼角酸涩。
“陛下…”
天熙帝握着她的手,“今天是不是吓着了?怪朕不好,朕没想到,她竟会逃出来,险些让你…”
“为什么?”
皇后依旧怔怔的看着他,轻声询问。
不知道问的是他为何今日不顾一切的救她,亦或者其他?
夫妻多年,天熙帝如何不了解她?他默了默,神色感叹而愧疚。
“管彤,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皇后浑身一震,眼底晕开泪光。
她音色颤颤,“许氏今日说的是真的?”
天熙帝看着她,眼中柔情依稀还是当年。
“那年靖国公七十大寿,我奉父皇之命去方府祝寿,途经花园的时候,看见你正折一支杏花,笑得温雅又纯真。我不小心踩断了树枝,你回过头来,毫无怯色,高声问,‘你是谁?’。第二日,我便进宫请求父皇赐婚。”
他眼眸里浮现经年往事,温柔而怀念。
“母后很生气,她希望我娶柳家的女儿为妃,她要柳氏一族成为世家之首。从小到大,我的一切都是母后在安排。可我的妻子,是要与我走过一生的人,我不想妥协。”
“新婚之夜,我握着你的手,对你说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绝不纳妾。”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神色愧疚。
“可我依旧负了你…母后看不得我对你专宠,不停的给我送女人,哪怕我不予理会,你心里…终究还是介意的。”
皇后泪眼朦胧,哽咽道:“别说了,皇上…”
天熙帝摇摇头。
“后来我登基为帝,封你为后,可你依旧不开心。因为,我有后宫三千…再后来,夜儿被人所害,你哭得晕了过去,自那以后,便与我疏离了。”
皇后抿着唇,泪水一点点自眼眶涌出。
长子的死,永远是她心里无法磨灭的伤痛。
“我虽为帝王,却护不住我的妻子和儿子。”天熙帝闭了闭眼,满脸痛悔,“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越是宠你,越是对夜儿寄予厚望,你们就越是危险。我不能,让旭儿重蹈覆辙。所以,我推出了许氏母子,给他们人人艳羡的荣宠。越是自负骄傲,就越是目中无人,成为人人眼中钉肉中刺。”
“备受冷落的旭儿,也会奋发努力,韬光养晦。所幸,他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
“老四的性子我太了解,桀骜不驯,刚愎自用。在接连受到打击以后,他肯定会铤而走险。我放权给他,就是要他肆无忌惮的为所欲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挖出他所有党羽,一网打尽。”
“旭儿留在皇城太危险,所以,我才派他去符焰谷。他年幼,又无军功在身。此次从符焰谷回来,就是大功一件。他又是嫡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封他做太子。”
“我知道老七不会安于本分,他肯定会逃,也会起兵谋反。我等的就是他反,只有他反了,我才能顺理成章的将整个许氏一族全数瓦解。我得替旭儿扫清障碍,让他安安稳稳的,坐上那个位置。”
“只是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冷落、疏离,只为了保护。荣宠,厚爱,却是为了捧杀。
皇后已经泣不成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们少年夫妻,也曾耳鬓厮磨花前月下,也曾海誓山盟至死不渝。只是这深宫冷寂,美女如云。
她以为他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铮铮誓言终究抵不过三妻四妾。
她固执,她骄傲,她将自己锁在那浮华寂寞的凤仪宫,冷眼看着他左拥右抱,将他们的誓言踩碎到尘埃里。
痛得麻木了,也就漠然了。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皇后,不再是他的妻。
可时过境迁,真相竟是如此的刻骨心碎。
她含着泪,不停的问为什么。
多年积压在心的悲伤、委屈、怨恨,齐齐涌上眼眶,胀得眼眶生疼。她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心死,此时才发现原来她不是不爱,只是逼迫着自己去忘记,刻意的去漠视他们最美好的曾经。
“是我错了…”
她颤抖着说,“母后说得对,我不懂得深宫生存之道,我只知做一个妻子,却不懂得该如何做好一个太子妃和皇后。我不懂得反抗,不懂得争取,我没能保护的了我们的孩子…我的夜儿,呜呜呜…”
褪去了皇后的端庄矜持,沉静威仪。
此刻她只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为自己死去多年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
天熙帝坐起来,将这个女子,此时哭得像个孩子的妻子,揽入怀中。
十五年了。
自从慕子旭出生以后,她便再没有主动与他亲近。十五年以来,她第一次摒弃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持,在他怀里,嚎啕大哭。
“对不起…”
天熙帝眼眶微热,缓缓道出多年的亏负和隐忍。
皇后在他怀里哭得不能自已,她哭泣着,颤颤的唤:“阿谦…”
天熙帝身体僵直,一瞬间眼底泪光泛滥。
二十年了。
她已二十年不曾唤过他的名字,素来都是冷淡疏离的一声‘陛下’。听在他耳里,便如同尖锐的利剑,插在他心口上。
那是无言的反抗和愤怒。
他懂。
时隔二十年,她终于再次唤出这两个字。
夫妻之间二十年的隔阂和怨恨,刹那间,烟消云散。
……
五月初七。
大将军魏庭率大军自后方包抄,将慕子奕的叛军包围,成功擒获慕子奕。
当夜,魏庭便押着五花大绑的慕子奕进宫。
天熙帝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此时正坐在御书房,神色再无前几日的焦躁愤怒,而是稳如泰山的淡漠沉静。
放任,纵容,到最后的反攻。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布的连环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慕子奕被踢得跪在地上。
他还穿着盔甲,脸上血色未退,浑身上下多处伤痕,狼狈至极,眼神却如同狼一般,死死的盯着天熙帝,他的父亲。
“老四。”
天熙帝平静的看着他,“你可知错?”
“错?”
慕子奕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肆无忌惮,笑得惨然悲绝,笑出了眼泪。
“我最大的错,就是投生在这帝王家,做了你的儿子…”
“放肆!”
魏庭怒喝一声。
“魏卿。”天熙帝扬了扬手,“你下去吧。”
“是。”
魏庭拱手退了出去,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天熙帝沉默看着他,眼神里掠过一丝轻叹。
“朕给过你机会,可惜你不懂得珍惜。若你懂得收敛,也不至于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慕子奕冷笑,“父皇何必说得冠冕堂皇?儿臣不是傻子,是非曲直看得明白。”他眼眶蓦然通红,音色颤颤,悲愤欲绝。
“从前儿臣也一直以为,父皇对我期望甚高,所以才会委以重任。直到今日,儿臣才明白,原来,我不过是一颗棋子。是父皇您,为七弟设的障眼法。您用我做饵,来替他扫清障碍。说到底,我不过就是你为他铺的一块踏脚石。呵~您可真是我的好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