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敛翠眉,武皇噙着这抹单瓣白莲般的清雅徐笑,将那染了丹砂的朱唇浅扬微启:“既然卿这样想念庐陵王,那朕便把庐陵王还给你!”
这句话來的实在突兀,叫原本还怀着恳挚的心谏言阵阵的狄仁杰倏然抬首顿目,不明所以的一个愣怔。
满殿的空气就在此时凝结,一时静默,唯有婉儿眯了弯弯的盈眸向武皇谦然颔首。尚未待得狄仁杰自这一怔祌无措中醒缓过來,便见她抬了天青夹袖往那不远进深、委垂一道的水墨缭绫帘幕的方位轻轻一指:“国老且看,那是谁?”简约明澈,云淡风轻的句子里含着微微的莞尔笑意。
应声在耳,并着一个不可思议又充满着无限憧憬、直叫人想要落泪的念头并蒂而袭,來不及几多思绪轮番辗转于脑,狄仁杰忙循那声息引目往过看去。[]肆夜红楼139
“刷,,”的一声,团蝶牡丹的薄纱帘幕就此被拉开,几近同时,,却见一个清瘦的有些过度、甚至整个人已经略显干瘦的男子站立于彼,未着任何华衣覆体,一袭简单朴素的粗麻布衣上盛了跋山涉水、羁旅之间几多颠簸疲惫的昭著痕迹,面目体态倒自是一番过尽千山、踏遍暮雪之后方能炼就而出的淡淡一脉老城与沧桑气息。在这之间混杂着的还有一些疲惫、一些幻似认命的沒有脾气、一些若有若无的敏感微惧、还有一些别样心疼的与收敛适度的恭谦……那是,庐陵王?!
入目一瞬狄仁杰甚至都沒有认出來这个干瘪的小老头他是谁,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饱经沧桑、质朴无华而消减至此的人儿居然会是彼时那个娇纵不羁、风华绰约的年轻皇帝!
岁月的长河最是坦缓也最是残酷无情,十几年啊……十几年的流放生涯与十几年的受怕担惊几多忧怖,硬生生将一个彼时那样心气浮躁且趋于孤竖一帜的丰神俊逸的年轻帝子,就这样生生磨洗掉了全身上下所有的不羁、所有的狂妄孤傲、所有的硬硕棱角:硬生生折磨、锻造成了时今这样一副瞻前顾后、诚惶诚恐、心气低『迷』、却终于学会脚踏实地俯吻帝国每一寸土地与每一棵花卉草木的天地之别的两个人!
这入目庐陵王李显的一瞬,狄仁杰的心绪是极尽复杂之能事!
时间真的是一副世上人间最好的良『药』,无论是有形的体态还是无形的心志,那些人或者事务,沒有什么在它自然的妙手之下是不会有所改变的。事隔几多年呵、连容貌都不似。
百转千回的浓郁思绪忽然搅涌凑化成了这样一股铺天盖地的巨大悲意,动容无尽,再也忍耐不住,千言万语诸多感慨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來了,终究他什么都沒有说,狄仁杰老泪纵横,就此完全出乎下意识的颤颤巍巍的,身姿打颤、双膝一软,对着李显深深的落身跪了下去……
那是上月一早的事情了,武皇忽然下了旨意一道,假托庐陵王身染顽疾,并借此为由,将李显一家在时别若许年后,终于就此重新召回了帝都皇城。
由始至终整个举措、整个來去的行程全都有条不紊进行的严整缜密,并未向朝堂里外任何一人『露』出风声,连国老狄仁杰都沒有告诉。
毕竟拥立储君委实是件天大的事情,武皇怕的便是在这之中出个什么紊『乱』岔子!毕竟就算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也是难做的,况且在这之中究竟是不是当真顺水推舟、一番风顺那还委实不好说!
就这样,待庐陵王一家被武皇在皇城里安顿好后,她并不敢有过于的怠慢,忙于这一早便召见了她素为信服的狄仁杰,向他道出了庐陵王重归帝都之事始末。
这一刻來的何其不易!庐陵王的回归从來就不是他自己的事情,而在这之中奠定了太多人一生宿命的尘埃落定,甚至这座鼎盛治世、华美王朝的兴起与衰败!这些看似存于虚空、飘渺虚无的一切,全全然的于此刻都系于庐陵王一身!
冥冥中自有定数,不到该显的时刻它们决计不会显出真章叫凡人窥探到一二专属于天的玄机。它们只是站定了自己合该跻身的那个位置,一点一滴、一纹一厘便都不会错,只是你看不到。
因为万物有时,从沒有一个可以脱离其自身与生俱來的那个命盘,反之则是不祥;而不祥的东西,从來就不被这个世界所祝福,又安能久长?等待他们的,唯有消亡!
与天相争、与命相抗,从來都是一个滑稽可笑的笑话,甚至有些时候都來不及真正去抗争便已经走向消亡。天时注定的东西不必要刻意的去忧虑,时辰一到便自然而然会显出该显的一条清晰路径。
譬如此时,庐陵王的回归便是如此;而武家子侄的壮志不得遂,也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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